（原载《中国青年报》“数字青年”周刊1999.8.23.）
（《中国青年报》“数字青年”周刊可从下面网址取阅：
http://www.cyd.com.cn/szqn/home/GB/default.htm）

                 一部在网上装神弄鬼的电影
                     －－网站评点之十六

                        ·方舟子·

    夏天是美国电影的旺季，每年这时候也总会出现一、两部引起轰动的电影。
今年夏天大家谈论最多的电影，不是重点推出的《星球大战》前曲，也不是艺
术影迷们期待已久的大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的绝笔《非礼勿视》(Eyes Wide
Shut)，而是由中部佛罗里达大学两名三十多岁的学生拍摄的小型恐怖片《布莱
尔巫婆课题》(The Blair Witch Project)。

    这部电影实际上是电影系学生的作业，只用了八天、花了三万多美元即告完
成。制片经费节省到了这样的程度，连拍摄用的录像机都是花五百美元从一家电
器商店买来，拍完了又去退货。两名制片人的如意算盘，不过是争取让它在有线
电视台上播放，或者发行录像。结果，在独立电影节上放映后，被一家电影公司
“艺匠”(Artisan)看中，以一百万美元买断电影发行权。当时知道这笔交易的
人都说“艺匠”这种举动才真够吓人。但是，放映三周之后，美国国内的票房已
达到了一亿六百万美元！这部电影还在上映，再加上国外的票房以及以后发行录
像的收入，总收入超过两亿美元当不成问题。毫无疑问，这是有史以来利润率最
高的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的情节很简单，说的是在美国马里兰州一个原名布莱尔、现名伯基
茨维尔、只有两百多居民的小镇，自十八世纪以来即传闻林中有一位吃人的巫婆
出没。在1994年二男一女三名大学生带上一架录像机和便携式16毫米黑白摄影机
前往调查此事，在林中失踪。一年后他们拍摄的录像带被发现。这部电影号称就
是根据这些录像带剪辑而成的。

    许多人都说这是他们看过的最恐怖的电影。但我看了，却没有发现有任何惊
心动魄之处，事实上，我觉得它相当地无味。电影中并没有恐怖的镜头，“巫婆”
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只是演员们纪录下了他们的所见所闻：奇怪的景象（堆成锥
状的石子，编成人形的枝条等）、吓人的声音。但因为用的是录像和小机黑白片，
拍摄水平又是业余的（有的演员甚至是第一次使用摄像机），画面、音质很差，
让人看不清、听不明白，好奇心盖过了恐怖心理。倒是因为用的是便携式拍摄，
画面摇晃得很厉害，让人看久了感到不舒服。三名演员的外表和性格都不可爱、
甚至令人讨厌，使得人们对他们的安全漠不关心，有的观众甚至说恨不得亲手杀
了他们。

    电影的拍摄过程则要恐怖得多。三名演员被送进林中与世隔绝了八天，由他
们自己拍摄。他们大体知道是在拍什么电影，但事先对情节并不知情，而是随时
按导演在路边留下的字条行动，而这些指示都是互相保密的。导演又躲着他们扮
演了巫婆的角色，在林中装神弄鬼。因此，演员的表演、反应基本上都是自发的，
也相当真实。就象希区柯克的《救生艇》一样，我们可以把这部电影视为对人处
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下面对未知、恐怖情境的反应的一个研究，从艺术的角度看，
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但是，对一般的观众而言，他们显然不会关心什么艺术，什
么研究。那么，这部电影的卖点在哪里呢？

    卖点即在于“真实性”。电影发行人想让观众相信真有其事，这部电影真的
是根据实际调查的录像剪辑而成的，的确有三名大学生失踪了。为此，这部电影
没有演员表，三名演员在电影开始放映的头几周也被禁止在媒体上露面，想让观
众以为他们的确失踪了。在电影还未发行的半年之前，电影公司就开始了假戏真
做的促销活动，互联网就是他们最主要的活动场所。互联网早已成为美国电影的
一个重要宣传手段，但被妙用－－或滥用－－到这种程度的，却是首创。电影公
司首先建了一个“布莱尔巫婆”的网站，这个网站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创作。它并
不是要介绍这部电影，而是为这部电影的真实性营造气氛，煞有介事地介绍了整
个“失踪案”的前因后果，关于布莱尔巫婆的历史记载，三名学生留下的录像带
片断和日记，寻找失踪者时的电视新闻报道，对警官、失踪者亲属、私人侦探等
人的采访，光看这个网站，让人很难怀疑没有过那么回事。在电影放映后，相关
的网站也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据统计，已有八十几个之多。这些网站号称都
是影迷自己建的，但也有人怀疑有的实际上是电影公司假冒的。这些网站虽然五
花八门，焦点却集中在一个：是不是真有其事？信其有者言之凿凿，不断地在网
上出示证据，而不信者则斥之为好莱坞赚钱的大骗局。

    说是骗局那是言重了。但整个事件的确都是造出来的。不仅从来就没有三名
学生失踪，三名演员都活得好好的（他们现在也开始在媒体接受采访），连“布
莱尔巫婆”也是子虚乌有之事。伯基茨维尔从来就不曾叫做布莱尔，那里也没有
巫婆的传说，虽有一片树林却不会让人迷路，事实上，电影根本就不是在那里拍
的。如果观众有耐心把这部电影看到最后的版权说明的话，就会发现一条做为故
事片所必有的声明：“本片纯属虚构。”

    但是，仍然有那么多深信不疑的人到伯基茨维尔寻访遗迹、实地调查，小镇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小镇居民们对此莫名其妙，那里民风保守，是不看限制级
电影的（这部电影因为有大学生常用的脏话而被定为限制级），大都不知道怎么
回事。也有精明的居民弄明白了之后，开始卖布莱尔巫婆纪念品，也通过互联网
推销，据说销路还不错。兼职的镇长一再声明整个事件都是伪造的，但是这并不
能让铁杆影迷们信服，他们说，那是政府在掩盖事实真相。有许多人，总是愿意
不加识别地轻信在网上读到的东西，“艺匠”公司成功地利用了这一点，以后想
必会有更多的公司步其后尘，让人真伪难辨，那才叫恐怖呢。

网站：

布莱尔巫婆：http://www.blairwitch.com
《布莱尔巫婆课题》入迷指南：http://tbwp.freeservers.com/

1999.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