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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玩的动物是男人

作者 子江

说起平生所读过的文学作品,宋丹菲只记得“瞎子摸大象”的寓言。大象突然出
现在街上,很多人围着看新鲜,瞎子只能靠摸。摸到耳朵的说哦,象把蒲扇。摸
到腿的说象根大柱子,摸到尾巴的说怎么象条蛇。记住这个寓言,胜于读很多书。
她说,到洋情场漫游的女人,许多是“瞎子摸象”,只摸到某一部分,就认为那
就是美国男人。于此看来,女人们都应该记住至少一则寓言。她同意我这么说,
又问:有哪个寓言你印象最深?这么问,象考试,我一时答不出来,只好打岔道:
知道「伊索寓言」吧,里面讲的全是动物,牛、青蛙、狗、狐狸…。这就对了,
她接过话:把动物都看过一遍,就能发现,最好玩的动物是男人。

夏淑玉看到一个体形粗壮的大胡子男人进了宋丹菲的门,心想她真行,又换了
一个,老美好象都围着她打转。再见面时恭维道,你新找的这个男朋友看起来不
错嘛,会和他结婚吗?宋丹菲瞪直了眼睛,结婚?为什么要结婚?
夏淑玉被问住了。
宋丹菲和夏淑玉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的隐私,也抬头不知道低头知
道。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两家关系十分密切,看起来象是俗话的样品。两人都
说这俗话好,还是中国人有人情味。
一点不知情的人以为她俩真有人情味,亲如姐妹。知点情的人暗中笑她俩象过
去的美帝苏修,既争夺又勾结。
这两个女人异中有同,同中有异。
她俩都是靠丈夫来到美国,又都是拿到绿卡后同丈夫离异的。她俩都有一个女
孩,都有一笔不算微薄的赡养费。各自的前夫都给她们买了半个小楼,两家只隔
一堵墙,成了近邻。
她们住的房子在美国叫 Town House(城街房)。它与独立房不同,只有房产
没有地产,由两家或数家连为一体,但各家有自己的上下两层和车库。通常由几
十栋或上百栋形成一个自成一体的小社区,有共同的警卫和园艺服务,还有共同
的花园、游泳池和网球场。对这两对母女来说,这种房子既安全又舒适。
但她俩的年龄、外表、性格、经历却很不一样。
三十岁的宋丹菲是上海人,出身职员家庭。她在国内读过财经学院会计专业,
后来分到银行工作,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头头。
她身材苗条匀称,皮肤白皙,长发披肩,一副略带倦容好象别人总欠她什么的
派头。她的长相就象美国最流行的芭比娃娃,大眼睛、长睫毛、尖下腭、小嘴巴。
她有一副芭比娃娃式的细腰,但没有芭比娃娃那样的丰乳圆臀。三围中缺二围,
留有一些不完美的遗憾。在美国,搞艺术的人最忌讳芭比娃娃那种概念式的完美。
略带一点不完美,她更显得生动,一挤眼,一努嘴,一皱鼻子,都好象有内功,
能引起男人春心荡漾。 
她的前夫吴树人是个高科技专家,在名牌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后,在硅谷的一家
公司任高级工程师。三年前,丹佛的一家大公司以更优厚的待遇把他挖走了。吴
树人是个文弱书生,但脑壳里装满了智慧和能量。他本人就是一台高精密、大功
能、快速度、多储存的电脑。在她眼里,他只有数理逻辑般的精确、严谨和刻板,
而没有激情、冲动和活络。
生活就是过日子。本来跟这样的丈夫,也算是终身有靠了。可是她说什么也不
愿离开旧金山海湾地区,甚至提出离婚。外人都不知原因何在,只有夏淑玉知道
其中的奥秘。 早在四年前,宋丹菲与从台湾来的一个小富爷混上了。
这男子叫阿旺,比她小三岁。本人名不见经传,但据说其姐是台湾一个最当红
女歌星,而其家又因房地产而成了暴发户。他在旧金山经营其家族在美国投资的
一家夜总会和两家餐馆。这人出手阔绰,大有豪士之风。阿旺的家虽是台湾的土
大款,但到他这一代,已不象大陆新生的土大款。他熟谙上流社会的各种讲究和
名堂,带着宋丹菲开了不少眼,象什么海湾游艇俱乐部,富豪高尔夫俱乐部和山
野牧场俱乐部等等。不过,最诱人的是,他许诺帮助她投资一个买卖。有一度他
们同居在一起,已经谈婚论嫁了。但男方的姐姐和家人,都全力反对他娶一个带
着孩子的大陆姐,甚至以断绝经济来源相威胁。台湾来的男人们,想玩玩大陆妞
的不少。不过就是花一点钱,虽然比直接到妓院开销会大一点。阿旺对她不是一
点真情没有,毕竟她为他离了婚,但绝对犯不着为她而去模仿罗密欧与朱丽叶的
结局。他决定同她分手,不过仍然藕断丝连。
宋丹菲从不认死理。强扭的瓜不甜,同阿旺一起制造一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悲剧,
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相反同他若即若离,也别有一番浪漫加现实的双重乐趣。
可不是,既保有某种性爱的吸引又有某种金钱的收益,既有精神的自由又有物质
的享受。
他时不时要同她亲热一番,就象他时不时要为她花一笔钱一样。
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
 她从来不愁没有男人。
 三十八岁的夏淑玉是西安人,出身城市贫民家庭。她从小智育不怎么样,却
颇有点体育天分,被选为省游泳队的运动员,后来在少年体校作助理教练。她体
态丰腴,面色红润,憨态可鞠,留一个极短的运动头,脸上似乎永远挂着某种漫
不经心的微笑。猛地看她,似乎不怎么漂亮,但稍微再仔细一点观察,她相当地
中看。甚至可以说,她比一般的华人女子要性感得多。
她的前夫孙世昌是一个中西合璧的骨科大夫,在旧金山挂牌行医。他出身于西
安一个中医名医世家,本人学过西医,毕业于医学院,后来又考上中医研究院研
究生。他可谓相貌堂堂,喜交天下名流,热衷华人社区的公益活动。从传统君子
之德而言,此公无可挑剔。只有一个小爱好,遭到某些人的非议:好色。俗话说,
男人有钱就学坏。孙世昌在国内时,有色心无色胆。前几年,算是在美国立了足,
有了钱又有了名,自然就少不了风花水月。
 夏淑玉没有多大文化,也没有什么事业,平时脑袋总少一根弦,但对丈夫沾
花惹草,却从不犯糊涂。终于在掌握了一个有力证据后。她随即提出离婚,全过
程相当麻利。 
虽然相差八岁,年轻的宋丹菲却比年长的夏淑玉老道得多,也鬼灵得多。人们
把她俩,一个叫作精小妹,一个叫作傻大姐。在处事哲学上,小妹永远是大姐的
先生,而大姐对小妹的教诲几乎言听计从。
宋丹菲刚考上房地产经纪人的执照,但正赶上因贷款利率的提高而带来市场的
不景气。她每天跑来跑去,毫无所获。直到五个月后才做成一笔。就是因为做成
的这笔,她偶然结识了建筑开发商哈德洛克。这位白人男士五十出头,有一半犹
太血统。此君身材粗壮,脑袋上头发眉毛与胡子相连,一副尊容隐蔽在茸茸灰毛
之中,看不出表情变化。只有在说话时,保养很好的牙齿白光闪烁,使他显得颇
有点光彩。
哈德洛克话虽不多,但心里极有数,干起事来,经常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
外。他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湾区西北角一带有一个住宅新区就出自他的手笔。至
于家世,他从不多言,只知道离过婚,两个女儿都已成家。
她与他邂逅的那一天,两人只谈了不到十分钟的生意,一句废话都没有。他的
眼神不冷不热但直捅捅的,从来在各种男人面前永远掌控主动权的她,心里都不
禁有点发毛。她很失望。在这种男人面前,无论什么女人能使的花招都使不出了。
 第二天,她接到他的一个电话,简直喜出望外。本来胎死腹中的买卖,竟然
又绝处逢生。她这才意识到,这第一个使她一筹莫展的男人,居然暗中帮自己的
忙,而且是至关事业前程的大忙。
本来,她在事后感谢男人与事前请求男人一样,总是游刃有余。但对待哈德洛
克的相助,却又不知用什么方式表示感谢,直到他的另一通电话,那是邀请她吃
饭的电话。也正是这次饭后,她完全恢复了对自己魅力的自信。这个老哈头--
她背后这样称哈德洛克,自己照样玩得转他。
“什么是最好玩的动物?”她问夏淑玉。
“可能是熊猫吧。不过每个人看法不一样。动物园里那么多种的动物。”后者
答得相当切题。
“不,你错了。最好玩的动物是男人。”
 夏淑玉惊诧不已。
对宋丹菲来说,不管老男人少男人,穷男人富男人或土男人洋男人都比飞禽走
兽好玩,只不过玩的时候要多耍一点花招罢了。
温故而知新,夏淑玉很快就知道这位小妹加先生说的一点没错。的确,过去和
现在,在她的手里,一个个男人被玩得滴溜溜乱转。自从成为她的邻居,光自己
偶尔撞到的,各种来找她的男人就有十五六个之多。
眼下,老哈头--一个冷漠怪僻的洋人,居然象马戏团训兽师鞭下的狗熊那样
服服贴贴。
 “Seeing is believing (眼见为实)!”夏淑玉不禁用一句刚学的英语大
加感叹。
她亲眼看到,这只好玩的洋狗熊怎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且带有一股受宠若
惊的快感。
“Beauty and beast (美女与怪兽)!”夏淑玉又不禁用刚看过的卡通片名
字描绘眼前的反差。
宋丹菲对别人的事一向都是虚以周旋,唯独对夏淑玉的事非常关心,几乎事必
躬亲。自打变成邻居后,她就给这个大姐没有少张罗男人。当然其中有一批是她
自己挑剩下的,但或许夏大姐可以看得上的男人。
不久,又有人向宋丹菲介绍了一个叫乔治的白人男子。
乔治今年三十四岁,长得宽肩长腿,卷发高鼻,挺文气。不过不象一般美国男
人的眼睛永远充满着自信、大胆和直率,他目光散乱,一点神采都没有,甚至带
一点女人般的羞涩。乔治没有结过婚,据他自己说,因是虔诚的基督徒,在男女
性事上从不乱来。
在美国有些人被称为“飞行教师”,这是一个非常辛苦的差事。
不少人拿到博士学位后,由于各种原因,一时找不到正经教职,便在一些两年
制的公立社区学院或其他一些大学当临时教师。他们经常在这个学校教一门课,
又在另一个学校教另一门课,甚至有的在四五个学校分别任基础课教学。每个学
校都相隔很远,这些人必须从早到晚开车跑来跑去,因此被称作“飞行教师”。
对这些人来说,能飞行就是福气,因为毕竟有碗饭吃。常有的情况是,由于僧多
粥少,飞行教师们时不时就会断顿,于是便断了翅膀。飞行教师们没有任何象医
疗保险一类的福利,其收入完全按一门一门课计算,每门课根据经验和资历而定,
大约两千,最多不超过三千美元。因此,他们中的许多人,即便教同样数量的课,
收入也只是大学正规教师的一半。
 乔治就是这样一名“飞行教师”。
 象宋丹菲这样精明的女人,怎么会看得上干这种不稳定职业,拿如此微薄收
入的人。于是她就把他转手给了夏淑玉。
“给你找了一个老美。”
“老美?不行,我没有精神准备。”
 “Stupid!(愚蠢!)女人到美国来,就得尝尝老美的味道。老美比老中有
味道。你尝尝就知道了。我认识的中国女人不管有没有丈夫,都跟老美有一腿子。
哪象你。”
“我怕……”
“怕什么怕。老哈头是我交的第六个老美了。万里之行始于足下,你总得走出
第一步。你就拿他练兵,别动真格的。好,就这么定了。”
“……”
夏淑玉与比她小四岁的乔治见了面。第一次感觉还不错,就是觉得作为男人,
他似乎缺了点什么。 
 这以后,他俩每周见一面。乔治很乖觉,虽然嘴不象其他老美那么甜,但办
事细腻极了。
夏淑玉的女儿小羚今年十岁。照美国法律,十三岁以下的儿童不得独自在家,
否则算犯法。乔治只要约夏淑玉,便一定坚持带小羚一起出去。这使她相当感动,
但也觉得某种遗憾,因为根本没有男女之间的浪漫。另外,同中国男人相比,还
有一种不习惯的感觉,
小羚虽然才上小学四年级,却人小鬼大,比她妈机灵得多。家里的任何事,她
都要插一杠子。没有她的认可,夏淑玉的决策都是白搭。甚至连她妈找对象。她
都要品头论足一番,好象连那个男人的每根毛都要扒拉扒拉。人们都说,小羚整
个是一个缩小的宋丹菲,甚至将来比宋丹菲还要精明难缠。还有人更刻薄,说她
守着这个邻居阿姨,一定把中国女人和美国女人的毛病集于一身,而把二者的长
处全部剔除。
“小羚,别缠着你妈,给她和乔治一些空间。下周末,你到同学家去玩,好不
好?”宋丹菲问。
 “没门,在我没有看透乔治之前,没门。”小女孩回答。
 过了一阵,宋丹菲同小羚又有一场对话。
 “小羚,你觉得乔治这个人怎么样?”
 “Yuck!Yuck!Yuck!(恶心!恶心!恶心!〕”小羚一连做了三次美国小
孩表示极度不满的手势。
“为什么?”
“他抠门,他不给我买礼物。不给我买礼物的人就是Yuck!”
宋丹菲就把她妈找来了解情况。
“乔治是不是很小气?”
“嗯……对了,他不象中国男人那样没有钱也要打肿脸充胖子。”
“你们吃饭,怎么付钱?”
“有时他付,有时我付。”
“Stupid!(愚蠢!)”
“那怎么好意思让他付。”
“来,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宋丹菲拉开衣橱,取出一套黑色晚礼服。
“这是法国名牌,六折减价还五百三十美元。”
“怎么舍得花这个钱?”
“干经纪人就得包装自己。不过更重要的是作女人的诀窍。告诉你其中的奥妙,
我不但没有花一分钱,还赚了三倍的钱。”
“什么?”
“我跟老吴先要了一份钱,又向阿旺要了一份钱,然后再向老哈头要了一份钱。
那天又碰到你看到的那个老广大胖子,我顺嘴说了一句,他又给了一份。如果我
还想要,自然还会有其他傻男人进贡,我得的不止是区区这几份。不过,我可以
在别的机会再敲那些这次没有奉献的臭男人。”
夏淑玉听后,一口气没喘过来,呛得直干咳。
宋丹菲一竖指头:“瞧,老哈头给的戒指,两千美元。”
“这么贵!”
“贵什么,犹太人小气鬼,全是夏洛克。戴安娜王妃那个情人给的戒指,二十
万呢。”
后来,夏淑玉忍不住同她的几位女熟人背后聊起这件事。女熟人一致的评价是,
宋丹菲做女人做得成精了。然后又把那些男人骂了一顿,把女人成精的根源,归
罪于男人的惯纵。
夏淑玉听她们纵情地骂,心里很受用,但懒得附和。她长期与宋丹菲为邻,近
朱者赤,看得比较明白,暗自又把骂人的女人批判了一番。她想女人个个都象葡
萄架下的狐狸,若有成精的机会,谁肯放过。
一天,夏淑玉病了。乔治得知,便给宋丹菲打了一个电话,请她代替他去买一
点水果食品什么的,给病人送去。
“你为什么自己不能送?”
“我一天都有课,请不了假。”
“你不是真心,真心就应该什么都放弃。”说完,她就放下了电话。
事后,夏淑玉埋怨她太过分。
“对男人,就要让他觉得你就是他唯一的天唯一的地,老美也不例外。”宋丹
菲的每一句话都显示她对男人们一览众山小的英雌气概。
几天后,宋丹菲带女儿和夏淑玉母女去市政厅办事,因停车位置不对,吃了一
张六十元钱的罚单。回来后,厚道的夏淑玉过意不去,主动愿出一半的罚款。
没想到过了几天后,宋丹菲又硬拉她们母女去参加一个晚会。这次由夏淑玉开车,
结果因停车不对,又吃了一张四十元的罚单。回来,夏淑玉本以为宋丹菲理所当
然也会出一半的钱。结果后者一点不再提这件事。她越想越觉得不舒服,便背后
向女儿和乔治唠叨起来。小羚象往常一样大骂起宋阿姨。没想到乔治比她更恼火,
当即就拉着小羚到隔壁敲门要钱。
宋丹菲一生从来没遇到这么对她不敬而使她尴尬的男人。
她乖乖给了钱,心里却在骂,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阿玉找了个给我宋
丹菲找碴的男人。
“阿玉,你不要再跟乔治来往,他不是一个有出息的男人,我再给你弄个好
的。”宋丹菲语重情长,外带一个许诺,不怕阿玉不动心。
“你不要再跟宋来往,她不是个好女人。”乔治劝夏淑玉。
夏淑玉既要对付男人又要对付女人。
她为难了。
不管怎么样,在今后的道路上,作为女人,对付男人更重要。
而宋丹菲真正教会了她怎么对付男人。
面对眼前这第一个接触的洋男人,她突然觉得他很好玩。
宋丹菲再有毛病,但她的名言却光彩常在。
“最好玩的动物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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